盛夏时节,酷热难耐。哪里去呢?我对蒙山满怀好感。椿树沟的流水,一见倾心;龙凤峪的溪流,过目难忘。曲流涧——只闻其名,已经让我心向往之,欲罢不能了。
2017年7月23日,乘车来到龙凤峪村东。10点,下车。见一沟南来,用石块垒筑的河堤,高而窄。路边有牌,上书“曲流涧”。
沿着堤岸南行。丈余深的河床,裸露着碎石,很少见到水。顶着烈日,疾行一里多,到山下。一小坝,挡住了一湾碧水。透过松枝,见水面青碧。一丝凉意扑面而来。这时,耳畔传来流水声,前行几步,就见到流水。
见到流水,也见到在水中嬉戏的孩子。这里孩子太多了,挤在几米宽的河道了,无拘无束,与水为乐。儿时,每逢周末,我就可以跟小伙伴一起到村边的乌河里逮鱼摸虾,快活之极。我的精神的世界,也时常被乌河的流水滋润着,我崇尚自然的个性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此。直到很多年之后,我才意识到,那清清的乌河水,荡涤了我的精神世界里多少污垢,让我少了一些俗气、浊气。前些年,我的一个同事提起他年轻的时候,在张店的街巷里涉水而过。我就畅想着那个到处见水的世界,那个永远的润泽的齐鲁大地。而今,乌河干涸,齐鲁大地早已经不复是旧日的模样。看着这些水里的孩子们,我就想,他们生活在一个很少见到自然流水的世界,是何等可怜,可悲而又可叹呢?
我也从岸上下到涧底。我被那些水里的石头吸引住了。那石头上的花纹,有的粗,有的细,有的曲,有的直。直线道道不同,曲线条条有异。非人力之可为,乃上天之杰作。见到这些蒙山彩石,你就明白,所谓的巧夺天工,只是人的主观世界的自我膨胀而已。石之花纹之巧且妙者,任你展开你的想象力,看看像什么,似何物,像龙?似树?如鸟?前念才欲确定,后念接着就否定掉了。穷尽思维而不能得之。曲流涧的石头,美在质地,美在线条,美在线条的似是而非,琢磨不定。
更迷人的是曲流涧的水。三步一瀑,五步一潭。眼前的瀑布都不大,然瀑形各异,随处不同,随时不同。变化万端,莫可名状。为什么呢?瀑上之石不同也。石头的正邪与大小,使瀑成千态,有的下泻似幕,有的流而成柱,有的飘散如伞。瀑瀑不同,而一每瀑,乍看就一个样子,再看则随时而变,此瞬间是一个样子,彼一瞬间又呈现另一番景象。到此,你不能不惊叹于水的灵活多变。我儿时所见的乌河,一泻而去,缺少变化。这里就不同了。涧中多石。有了这石头,曲流涧的水就不仅是是奔流,有了起伏,有了跳跃,也有了清新、自然,欢畅的韵律......
曲流涧的水,流而不滞,即使那潭水,也在静静的流动。我把手伸进水中,感受着水从手面流过的感觉,一片清凉,自手入心,万念俱忘,一心在水。我把毛巾浸入水中,饱蘸着清水,敷之于面。顿觉醍醐灌顶,清凉无边。佛家把“毕竟解脱生死众苦”的常乐境界,喻之为清凉世界,于今我更有体会。
行约二里,山涧陡然狭仄。两边山崖耸峙,人在涧底,如蛙之在井,惟天成一线,感自身之渺然。有巨石居涧中,约有丈高,靠一己之力不能上。水从右侧流。左侧勉强可上,然挤满了人。巨石之上,有人拉起绳子,我也援绳而上。
上行,人少了些。我穿着登山鞋,不便下水,就走在石头上,脚从一块石头移动到另一块石头,那得小心,因石多在水中,有的露出水面,有的刚没于水。我一边走,一边看着曲流涧的石头。至此,又有不同。有的成线,有的作点,有的连片。我想,上帝是最伟大的书法家,他不经意的随便着笔,就让人百思不解。不解就不解,与未知同在,这未尝不是最好的相处。看看水中的石头,我忽然出神。那些浸在水中,格外润泽、鲜艳,红的更红,黑的更黑,青的更青,白的更白,在阳光下的水中,仿佛充满了生命。尤其那些石头上的曲线,在流动的水中,宛如带鱼。我好奇地拿出一块,出水之石,顿然失色。我又把它放入水中。石头得水而活,重又耐看耐赏。我虽知其为幻像,也为之着迷。望望崖壁,崖石朴实无华,并无寻常之处。这涧底的石头,未尝不是来自那里,然一入水中,便自不同。
我走得很慢,让自己与曲流涧同在。往上,水流变得小了些。有时,河床变成了一道倾斜的岩石,水流下泄,而石上还有青苔。青苔的出现,表示这里的水流,已经有些日子了。流水滋养了这绿色的生命。有时,看到乱石一片,不形不象。越往上走,石头越发朴拙。下游的石头,经过了千年万年流水的冲刷,相互的激荡,更圆滑,更耐看。这里就不同了。河床中的石头,少打磨,多棱角。两岸的崖壁也低了很多,我知道,我是来到上游了。
前行,见巨石当道,过此,就见一大瀑。涧水从高、宽各一丈多的石梁上下泄,成为瀑布。曲流涧中,瀑布以此为最。瀑流不大,不疾不徐,恰到好处。瀑流下落,流水相激,散而成沫,在阳光的照射下,晶莹美丽。天下之瀑,不可胜数。而既能观赏又有使用价值的就很少了。眼前之瀑,可以观;瀑下之潭,可以泳。潭不大,十余平方,七八入潭而游,有四五十岁的大人,也有八九岁的孩子。入得水中,数分钟就得出水,因水凉故,不能久待。入水而凉,由凉而爽,出水而热,热而入水,冷热交替,这滋味,我儿时在乌河中就体验过了。
我在瀑下停留片刻,左转而上,至瀑上石梁。这道巨大的石梁,被涧水冲刷得富有圆性,婉然有致。往上,抬头望前方左侧,巨石垒砌,巍巍欲倾,真守关之石也!前方,又是几个耸立的山峰。又前行,见一岭中分。原来,曲流涧是两条涧水汇合而成,一左一右。我选择了左侧的山涧。这里,涧水更小,溪流潺潺。山坡多松,还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,庇荫沁人。大树下灌木丛生,小道一线,沿流而上。走在树下,不觉得热。伏天来此,很是惬意。然飞虫扑面,不时驱之。水声忽逝,蝉声盈耳。再走几步,又闻水声。涧水时断时续,而终于不见。我已行至水穷之处。又走一会儿,路也不见了。时12点半。
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返。脚步轻盈,心境悠然。又闻水声,又见流水。我尽量行走在涧底的石头上,走在水上,走在水边。午后,阳光更烈,涧底的大石,露出水面,手扶上去,滚烫得很。饶是如此,我也不愿离开涧底从岸边走。过一会儿,我就以水湿巾,以巾蒙面,感受曲流涧水的清凉。来曲流涧,最好是穿溯溪鞋。这样就能更好地感受曲流涧水。看看还有时间,停下,我索性退鞋去袜,将脚浸入水中。清凉自足底升起,弥漫全身,只觉得清凉即世界,世界即我心,我心即清凉。除了清凉,再无其他。然而,脚在水中待久了,感到寒冷,抽足出水,稍待复入,如是反复。西哲赫拉克利特说: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。抽足再入,已非前水。然而我呢?我还是原先的那个我吗?这曲流涧的水,未尝不是来自我故乡的乌河。水是流动的,轮回的,变化的。水滋养了我,是我的一部分,我说的不仅仅是身体,水也深度参与了我的精神世界的构建。我们所知道的那个孔子,是没蒙山的山风吹过的孔子,是被蒙山的水滋养过的孔子,“登东山而小鲁”。孔子深知山水对人的影响,因此他说“智者乐水,仁者乐山”。来到曲流涧的我,被这水深深的吸引了,欲行还休。我时而沉静,万虑皆忘;时而又心思跃然,浮想联翩。我是谁?我是到过曲流涧的我,我的生命,将因此更富于流动性,更自由,也更欢畅......
两点,回到龙凤峪村东。乘车而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