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旅途之八十四：夜袭泰山记

行真

    不爬泰山已经一年多，日久思山，爬泰山的愿望一天比一天强烈。这个季节，看护极严，白天难以通过检查，那就只有晚上了。2015年6月5日午夜，我来到了泰山脚下，从歪脖树登山。下车后，我们一头扎进了泰山的怀抱。
    山路夜行，我没什么经验，头灯没弄好，边整理边往前走，不想脚下一绊，屈膝而倒，小腿搁在小石块上，立时剧痛。只好停下把头灯弄好。走了不久，下行几步，一道一人高的铁丝网拦住去路。身手快的借助树，翻了过去。我缘树而下时，还是被铁丝网挂住了。山友帮忙脱困，下来后，继续前行。
    今夜是阴历十九，月正下玄。月光明亮得很，泰山树多，暗暗的，有几份阴森。这才刚开始爬，这个坡怎么这么长？爬得我筋疲力尽，汗出如浆。前面的山友渐渐远去，我追之不及，不追了。后面的山友还没上来，我不想等待，索性走自己的路。怕吗？怕又怕什么呢？自信做人还算正直，心中无愧，阴魂野鬼断不会来缠我。我又想到两年前去世的我善良而坚韧母亲。母亲没爬过什么山，生命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体验，我在经历着母亲未曾体验的东西么？母亲有灵，也会佑我平安。生命于我，留恋者尚有几何？不是有生命有多么美好，从生到死，我们一直在体验，很多时候我们的体验不会停留在感觉上，我们试图赋予生活以意义，由此而生的顿悟就像光，美丽动人，照亮了我们的生活。大体上，我是一直在朝着月亮的方向走。
    今夜，泰山风大，风掠过树林，发出呼呼的声响，因此汗也很快被吹没了。上到一山顶，只见岩石矗立，看不真切，凝神定睛，也是模模糊糊。要是白天来，就可以得见这里岩石的风貌了。路就在山岩的东侧，我则傍崖而行。走着走着，前面有了灯光，前面的山友在对面的山上用灯光为我引路。原来，我走到了一个山口，需要下行向左走。借着头灯，我安然下行。俯视左侧，沟壑深深，一片幽暗。这是什么地方？老虎嘴吗？危险吗？也许险，也许不险。我上来后，有山友与我赶路而去，他走得极快，很快不见了踪影。我走一段，恐怕走错，又向回迎一迎，遇到一众山友，一起同行。
    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山体中劈面而立，似屏风一般。有山友从屏风石的南侧顺着路走了，我走到屏风石下，看看有路往北，我对山友说，我去看一看。走到屏风石北，借着月光，见山高谷深，不寒而栗，赶紧往南。过后回望，屏风石的东面，不再是面状了。
    又是一个垭口。山中的风，以垭口为大。盛夏降至，白天气温已高，登山受到烈日的炙烤。夜间登山，不失为最佳选择。记得我第一次登泰山，是我读大学时期，青春年少，意气风发。班里组织爬泰山，也是夜里爬山。不同的是，那次是从红门而上，走正道，一路台阶，而且路上不时遇到登山者。泰山初行，若问所见，见无所见；若言所感，感之无多。今夜走驴道，山口风大，我有几份贪恋。上来后登山，但见山崖陡立，凝神观察，见手有攀附初，果断而上。俯身而爬，借着头灯，见到一只蚂蚁，又黑又大，天尚未明，这只蚂蚁这么早出来干嘛？不得而知。看膝盖将要触石，而蚂蚁已经飞快地爬到那里，我小心地躲避。天下之人，都说蚁命卑微，分别心易生，物我同观难。这一面巨石，斜立着，爬几步，站起来小心走。泰山的石头，多是粗粒的砂岩，手抓上去，脚踏上去，一种沉稳之感油然而生。
    过一山头，石在山上，松在石边，月在枝头，月、松、石，构成了一幅绝妙的剪影，宁静，悠远，独立，和谐。夜色将退，天光未明，风停树静。我知道，太阳将升，我还能在太阳升起之前赶到泰山之巅吗？
    对面，一座大山巍然而立，显出轮廓来。这就是老虎背了。我们要由此上山吗？我向下走去。路还不是很真切，后面的山友赶到，说是退回几步往下，我一看，下坡好陡！我问：你来过吗？他点点头，谦逊地说，记得不是很清楚。 走过垭口，我们不是迎山而上，而是转向了右侧。天更加亮了，已经用不着头灯了。转而右行。山路羊肠，缓慢爬升。路边的野草，葱郁可爱。正走得惬意，山路忽然抬高，人们在这里用铁丝拴住一棵树干，横在路上。我们正好借之而上。若没有这块横木，爬起来就费劲多了。右转左转，忽然，一棵巨松出现在眼前，参天巨松扎根于石，松树周围，还有一圈石头环绕。石头显得整齐有致，而又非人工使然。继续上行，山路陡然。山坡上，不只有松树，还有榆树、桦树等等，皆有风骨，正与泰山的雄风相配。前行，忽见有台阶路，青白色的石阶让我意识到，这里离玉皇顶已经不远了。路边，不时遇到硕大的松树，为以前来泰山所未见。松树之巨，世所罕见，苍老的树皮折射着岁月的沧桑，风雨的洗礼。看着这些松树，我心中空无所有，默默地与古松为伴。路边有石，上刻文字：古松园。古松园里的松树，树干粗壮，树枝挺拔，叶碧绿，仿佛岁月无尽，给人一种悠长的感怀。行走在古松之下，路的两边，古松摆了一副千年不变的姿势，任性地将自己的生命，舒展在天地之间，无拘无束，无牵无挂，生命，是一浑然的存在。向山坡望过去，松树成林，更密，如路边这般粗壮者就少了。仰望左侧，明月如盘，玉皇顶似乎近在咫尺；而右侧，已经显现出一片灿烂的霞光。我知道，日出之前到达玉皇顶的愿望已经落空。约六点，有游客从对面而来，我问：今日日出可好？答曰：一般吧。闻之，略略宽慰，有些释然。
    前行，天愈发亮了。左侧有一楼，四四方方，红柱碧瓦，顺着楼望上去，月亮正坐在楼的一角，如一球装饰着楼宇。右侧天际，太阳如银，把周围的云海染成一片金黄。有驴友为没有在山巅看到日出而惋惜，我安慰道：我们看到了最为壮观的景象——日月同辉！
    很快经北天门，过索道售票处，走明代古道，掠丈人峰，登玉皇顶，进玉皇庙，一望而出。此乃古代帝王柴望火封山之地。柴望是封禅的雏形，就是拿柴烧玉石和牲放在火上烤，俯望群山，天人对话。站在这里的帝王，能有怎样的顿悟呢？
    这里风大，不宜停留。下到无字碑前，凝望端详。执著于文字，就会适得其反。真相，却不是文字能表达得了的。知道文字的局限，不以指为月，在我们的生命里，如埃里克斯，把文字的功用发挥到极致。
    泰山石刻，形神兼备，风采各异，少有败笔。我最为喜欢的当属“静观自得”四字。字体拙中见巧，方正敦厚，又不失圆润。下行几步，有“五岳独尊”碑，酒劲雄浑；旁边的“仰观俯察”石刻，深的易经精髓。望东南走十几步，就是清朝山东巡抚王国昌题写的“雄峙天东”碑，已经被铁条固定，虽磅礴张扬，未若康熙题写的“果然”蕴意深沉。史载孔子“登泰山而小天下”，这里就立一石碑，上书“孔子小天下处”。孔子那个时代，登泰山大概就是攀登世界之巅了吧？
    走到日观峰，东望，山河低垂，一览无余，观日最佳，我已经错过了今天的日出。要想看到泰山绚丽的日出，必借云气；若无云气，孤阳不衬，质而无味。此壮观之景，必待有缘。若双腿给力，或可一见。此事不可强求，顺遂自然吧。
    日观峰之东，一石柱向北倾折，取名拱北石。石背光滑，不知有多少人抚之摸之所致。我就在拱北石南吃点饭，聊以充饥。对面有一山，山顶平旷，有人走动，那是什么所在？食毕，遂往。到后方知，此瞻鲁台也。在台上俯视泰安、遥望傲来峰，美丽如画。
    七点多，我来到玉皇顶东南的场地上，约八点半，驴友到齐，分两路下撤，一路由溪水带队，走天井湾；另一路走西马峰、刀山。我选择了后一路。
    我们从瞻鲁台下撤。铁门深锁，不碍通行。下行几十步，见右面壁立千仞，取名舍身崖。我们从悬崖峭壁下经过，仰望有通天拔地之感。路边植物丰茂，万物竟长，时见野花，或红或白，更增山色。一路下行，有次向上，登上一台，南望群山，如剑似刀，纵列于南。满眼皆绿，走在树荫下的时候不多。过一台，周围皆松，碧荫可人，望傲来峰，心旌摇荡。有驴友发现了一种俗名叫钻地龙的植物，挖之，收获甚丰。我志在登山，无力为之。不久，至西马峰下。刚一上山，就感受到西马的桀骜不驯。巨石垒叠，拦我去路。这里，人们拉起了铁链，仿佛一匹烈马，被拴上了缰绳。借助铁链，我纵身而上。西马峰是列窄而长的山脊，行走其上，仿佛走钢丝一般。如果不是有铁链，今日不宜走。何也？风大。稍有不慎，被风吹下去，粉身碎骨。最高处在哪里？我已经不记得了。今日晴好，阳光一泻无碍，手扶石上，滚烫灼人。这样的路，走不快。有的地方要靠铁链上去，有的地方要靠铁链下来，有的地方要抓住铁链前行，因为太窄了，加之又高，还有大风，不得不慢慢走。有时顺行，有时背朝前倒行。走到南端，一道长长的铁链递了下去。
   对面就是上刀山。这里能下吗？同行的星月下去了。据他说，第一次从这里上泰山，看看如此险峻，没敢上。第二次从这里上泰山，看看有的人从这里爬上去了，他心一横，爬上去了。如今我们是由此下行。谚语云，上山容易下山难。下山有什么难的？来这里就体会到了。若不是有这条长长的铁链，想徒手下，难哉！手抓铁链，看好落脚处，若无着力点，就让自己的身体与岩石垂直以下。下来后，回眸巨坡，腿有些打颤。
    骑过了西马，再爬刀山，就不觉得难了。开始难上，上来就好了。行走刀上，比起西马峰来，心沉稳多了。刀山之于西马，如江涛之于海浪。只是，没想到刀山也是一把长刀，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，才走到铁链的尽头。时十一点，这里海拔过千，下撤之路不会轻松。在这里见到天龙夫妇，一起下山。他们步伐快，很快就没影了。
    走在刀山之南，因坡陡，似乎看不到路，仔细看时，才见路在脚下。时已中午，阳光猛烈，我没处躲避，只能顶着烈日下山。松树、枫树，橡子树，都躲得远远的，少有树荫以乘凉。忽闻哗哗水声，心中大喜。有水吗？很快就失望了。那是什么声音？我明白了，那是松涛声。只是这声音像极了瀑布声，流水声。再听到时，我就不再心动了。
    迟迟不见沟底。走得口干舌燥，忽一扭头，见一树上似有红色的小果。是什么？能吃吗？走过去拉低树枝，摘一个在手，看清楚了，是桑葚！大喜，摘而食之，其味甘甜。只觉得天地间的味道，都没有这桑葚好。平日所见成熟的桑葚，呈现紫色。这里是红的，熟了吗？管他呢，好吃就行。也不讲什么卫生不卫生，吃了好几十颗，方才赶路而去。
    当终于看到沟底，我也不再激动。我知道，到达那里还有一段路，需要一步步往下挪。至东御道，沿路而行，从检查站出来，过一小水坝，向东走不远，结束了这次泰山之旅。

春秋使者

拜读兄弟夜行泰山美文，兄弟果真厉害{:soso_e179:}{:soso_e179:}

闲人

{:soso_e179:}{:soso_e179:}佩服佩服

覌山岳

闲人 发表于 2015-6-9 19:02
佩服佩服太利害了 !  感动 !    {:soso_e179:} {:soso_e179:}

三楼家的

我也认为‘康熙题写的“果然”蕴意深沉’。果然英雄所见{:soso_e100:}，果然就在头像里{:soso_e100:}果然在高处，果然在人间{:soso_e100:}

银杏

美文与感动，欣赏了{:soso_e179:}{:soso_e160:}

徒步看风景

读完，如身临其境，领略了明月松石的宁静，感受了日月同辉的壮观! 实为游记经典!{:soso_e160:}{:soso_e181:}

四海为家

现在去爬泰山的机会少之又少，那种感觉，何时再重来呢?羡慕你呀！{:soso_e179:}

凤飞飞

啥时候来个夜袭华山。{:soso_e113:}

左后卫

行云流水，文如其人。

转眼，太白一别年余，向行真大哥问好！

问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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