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旅途之五十六：雄关险道箭扣行

行真

    第一天：夕阳九眼楼

    2013年11月9日丑时，乘上开往箭扣的客车，行驶九个小时后，我们到达长城脚下的西栅子村。匆匆吃过午饭，下午一点半，我们便向西大墙开拔。今天是立冬之后的第二天，初冬的山，万木萧条，那曾经茂盛的各种树木落了叶子。去往西大墙的路上，想看点绿色都是奢侈。路还算好走，沿途所见皆树，白杨树、橡子树，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。脚踏在落叶上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驴子们走得飞快，仿佛要赴一场盛宴，已经迫不及待。十几分钟后，路陡起来，走着吃力。侠客一如既往地快，婉晴、白云、人生、梁山等，都过去了。走在前头的我，换衣之间，落在了中间。
    一抬头，见到长城。我虽然对长城的破败早有想象，当我真的上到西大墙，亲眼目睹这原始而古朴的长城，我还是愕然不已——没想到长城坍圮得如此不堪。我见到的第一个烽火台，已经塌得不成样子，跟露天一样了。长城在这里呈南北方向，这个烽火台从长城往西突出那么六七米，俯瞰着山下。向南一望，长城在陡峭的山脊上腾空而起。我想，不知道明天驴友们会如何攀登上去。我们向北走去，这一段城墙还算可以，墙垛都在。这墙上贫瘠而少土，多风而稀雨，长不了大树，灌木正好在此扎根。长城作为军事设施使用的时期，断不会容许灌木在此生长，因为他们的存在，对守关将士的运动作战都极为不利。和平到来，这些灌木得以自由生长。两边的城墙上，隔不远就是一个斜向下的射箭孔，可以发挥军事上的防御功能。基于军事目的而建的长城，在后来绵长的岁月中，其威慑作用与象征意义要更多一些。长城，不仅仅曾经是一条边界，也是欲望、权利、财富、恩怨的物化。
    城墙上树少起来，到处是残砖，难觅一块完整的砖头。我踏着碎砖前行。我知道，每一块砖都有沉甸甸的分量，都曾洒下守边将士的鲜血和汗水，都曾被他们寄予过美好的希望和对和平生活的向往。我独自走在长城之上。这长城最适合独自行走，我可以让自己的心全然与长城同在，不受干扰地与长城的建造者与守卫者对话，倾听他们的心声，感受他们的心愿，想象他们的生活。在有形的长城中，凝聚着一种防御的封闭的思维模式，我们今天不见得已经从这种思维模式中走了出来。曲折纷乱的近代中国的历史说明，长城不仅是横在中国的陆地上，更是深深存在于许多国人的心中。
    走不远，有一个相对完好的烽火台，可以容纳十几个人，有门洞可以出入。过此，长城坍塌的没有一点样子，悠游大哥说，这里是单批墙。这里山脊很窄，不能筑造很宽的墙体。现在，这里几乎就是乱石岗了，砖头也少见。前行，一座残破的烽火台只剩下一小半，危而不倒。烽火台下为石头砌成的高高的基座。基座之上，砖头垒砌的烽火台还剩下半人高的样子。可以想见，当初这一段城墙有多么高。烽火台一般都建筑在相对高一点的地方，这里地势较低，而烽火台特出，由此可以俯瞰山下，不至于有盲点。行不远，又是一个坍塌的烽火台，此台塌得更厉害，仅剩一堵墙了。我从墙边经过，感觉这残垣断壁随时会倒塌似的。长城一直随着山起起伏伏。前有一山，至尽头，似不能下。呼唤驴友，问有路没有？说是不好下。我从左面切了下去。过来一看，山势虽高，却有人走过的痕迹，有些惋惜。
    又前行，至夕阳红。这里的烽火台墙上被人用红颜色写上“夕阳红”三字。继续前行，遇上青春，一同攀登。一条七八米宽的山岭为乱石所覆盖。石多而碎，偶尔有树从石头中冒出来，可见石头覆盖得不是太厚。今天太阳不给力，似乎不愿意露出脸来。天，半阴不晴的。风透过衣服，吹在身上，有些凉。望着九眼楼，似乎已不远，以为过了前面的山头就到了，等上到山头，看看前面还有一个山头，只好又向上攀登。如是者三。山，一个比一个陡，路，越来越难走。有时，城墙模糊，等城墙又鲜明起来的时候，我们已经接近九眼楼了。
    下午4点10分，至九眼楼下。因其四面皆有九个窗，故名九眼楼。山高楼峻，海拔1141米。这是我一路上见到的规模最大、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座烽火台。楼内空荡。据说，近处有马场、军营的遗迹。我从东南转到西面，沿着台阶登上九眼楼。九眼楼大约有三层楼高，其基础就占了一半。台阶用砖砌成，厚而宽，需大步而上。拾级而上，来到九眼楼里。楼内宽阔，每一面各有九个窗孔，这就是九眼楼的来历了。出得楼来，悠游大哥到了。站在九眼楼之南的台阶上，西望，群山连绵，不见边际；南望山岭逶迤，而长城居上，折而东去，横亘南北。伟岸的万里长城，在风吹雨打下，在草木的侵蚀中，面目已非。若生在古代，登临此楼，心中也许会涌起驰骋疆场御敌报国的情怀，也许会产生“将军白发征夫泪”的感概。而今天下承平，况双鬓已白，望着这雄伟的长城，我感受着人力之伟大，也慨叹着时光的流逝。时过境迁，要塞已成为陈迹，供人们健身摄影、凭吊与感怀，九眼楼对今天人们的意义，就在于此吧。
    我们来到九眼楼之北，五块或高或低石碑，被保护了起来，不知道有什么来历，碑文模糊，不能卒读。向北望去，长城在这里变得低矮，望之而断，看不清走向。东方，比泰山稍低的黑坨山，含蓄而静默。山上风大，一会儿，风寒头骨，赶紧下行。
    我们向回走去。我有时手抓着树枝，以减向下的冲力；有时则用双杖减力，走得很快。至夕阳红。这时，夕阳即将落山，山峦被抹上绚丽的余晖。西风渐紧,残垣断壁，落日残照，万木萧条，雁去无踪，无限苍凉，人至此，既悲且壮。待久了，我脆弱的心恐受不了这种氛围，与悠游、青春等顺小路东下。落叶把路都掩没了，我们趟着落叶而行，脚下发出“哗哗”的声响。这些各种各样的落叶将化作泥土，滋养生命。当来年，他们又将成为树叶，或者枝干，在风中摇曳。长城也一样，这里的砖虽断，墙虽残，而他们也在转化，或者成为游弋的航母，或者化作翱翔的战机。作为一个民族智慧的结晶，长城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，正走进历史的深处。一只雄鹰，正立于长城之巅，做着一个美丽的梦。
    走到一个三叉路口，右转向下。这时，梁山走错了路，又走到长城上了。我们走不远，又见一个三岔路口，凭直觉他应该是从这里右转的，遂停下，高声呼唤，应声在西。约一刻钟，果从西来。一同向东南走。夜色渐浓，上弦月正在东南山顶上，我们差不多是朝着月亮走。至山口，悠悠还在这里等着。他说，要等后面的驴友，让我们先走。我与梁山缓步下山，下到山脚下，正是西栅子村。
    晚上聚餐，又看了广州恒大与韩国首尔的亚冠足球赛，到客车上过夜。下半夜，被冻醒了。没想到长城脚下的初冬之夜如此寒冷。再穿上羽绒服，钻进睡袋，又进入梦乡。

第二天：只身走箭扣

    天明，起身早餐。冷风飕飕，手脚皆凉。吃过方便面，稍加整理，七点四十五，与驴友们动身，沿着昨天上山的路，向西大墙的长城走去。
    登上长城，转而向南，穿过几个烽火台，便来到鹰翅。长城在此断裂了一大部分，仅东边城墙还连着。我们攀附着东墙而上。两墙之间，几乎只剩下琐碎的石头了。长城随着山的坡度陡然增大，如果说昨日是登长城，至此，就是爬长城了。风有些大，有时把脚下的灰土旋起来，如果吹进眼睛，那可不好玩；被风吹下去，那就更糟，生死难料。我不敢掉以轻心，有时四肢并用，爬着上。上到一平台，走几步，又是一段陡峭城墙；上来，还有一段大斜度的城墙等着我。这三段城墙几乎连成一气，从远处看就像一个百余米的长坡，只是中间的平台稍有立足之地。白云、人生和梁山在前，都没有停下，我也不停步。脚迈了七百多次之后，终于上来了。这时，太阳升得很高了。群山沐浴在阳光中，长城在这里缓缓地拐了一个弯，折而向东。望东方，正北楼若隐若显，仿佛在召唤着我。我的心中洋溢着登高壮观的豪情，无限喜悦。
    长城随着山岭而起伏，我们随着长城而升降。不久，见一棵松树立于长城之上，亲切而醒目。松树围如碗口，高不过丈，而亭亭如盖。箭扣长城上，虽然树木丛生，而此时都落了叶子，连照山白也不例外。唯独这棵松树，一片苍碧。向阳一面，松枝舒展，其姿势犹如迎客一般，尤为可爱。
    一个约一丈多高的断墙横在眼前。东面，直上直下，脚无落脚处，手无着力点，势不可上。西边始缓而陡，其上有石，有些向外突出。婉晴攀至中途，下来了。侠客身手敏捷，上去了。我随后也从中间攀援而上，快到顶时向右转身，找到缝隙，抓住石头。脚借力，手用力，也上来了。后面的几位驴友从东边绕行而过。我一想，这就是所谓的“鹰飞倒仰”了。攀爬时要展开双臂，如展翅之鹰，而后又要稍微向后仰身，因此这里就有了这样一个充满了诗意的名字。
    前有一段长长的城墙，远望似塌陷状，不可攀登。婉晴与侠客已经向上爬了，同行诸友都不从这里走，寻小路绕行。我想，能不能上，总得到了跟前看看再说。直奔而去，至前，侠客与婉晴正好已经爬到顶上。这一段长城陡过鹰翅，只是要短一点。驴友谓之天梯。我向上爬，一鼓作气，几分钟后，上来了。登上天梯，容颜舒展，志得意满。
    途中，俯视西南，几百米外，一山两头，相近相叠，如猿似猴，注目西北，炯炯有神。过一残破的烽火台，侠客在照相，一转身，婉晴正躲在一边吃饭呢。说吃就吃，说走就走，吃得快，走得快，惟有婉晴。侠客更是了得，往往转眼之间，不见人影，真是神腿。又前行，过一烽火台。其台雄峙于途，俯瞰南北，阻断东西。进得台来，过道幽深，光从孔入。
    又不见了侠客、婉晴的踪影，白云、梁山与人生又赶了上来。长城有的地段窄窄的，仅容两人错身，而脚下之砖还结实如故。有的地段被雨水冲出一道沟来。烽火台大多破旧不堪，不是这里坍塌，就是那里少砖。烽火台拱形法宣的结构很好的利用了力学原理，基础好的，残而不倒。我们就从一个个烽火台穿过，沿长城东去。这山脊之上的长城，大都有根基，或几米，或数丈，全赖山势。走在墙之内，很有安全感，有时探身俯视，不寒而栗。我们见到的应该是明长城了。既以此论，也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。年深月久，长城尚有如此之面貌。白云感叹说：“这长城不是豆腐渣工程，比现在的一些房子还结实。”
    走着走着，见长城之北，有一道山峰。巨石参差，薄如刀锋，恰如一道天然的屏障。遇到几个外国人，看来，这箭扣长城，也渐为外人所闻。前行，有一烽火台向北突出，进去一看，可以控北而视。又前行，见一更大的烽火台，有十余人在上面坐着休息。我也上来，见其上平坦，视野开阔，近可以视，远可以望。此时风轻日朗，正是一天中阴气将尽、阳气方刚之时，于此游目骋怀，实在是人生乐事！这里没有我们的同伴，我还是走吧。
    遇到向下的台阶。坡度太大，小心翼翼。忽逢春秋使者，等我下来，新颖也在这里。我一想，知道了，他们没走鹰翅，抄小路奔箭扣来了。走不完的路，看不尽的景，不管走那里，量力而行就好。前行，十一点二十分，抵达箭扣。箭扣也叫涧口。山岭在这里低了下去，形成了一个开阔的山口。十分钟后，梁山来了，说是下去吃，把饭给了我。人生和白云也要由此而下。我正走得起劲，不想就此打住。侠客与婉晴已经走远了，我独自踏上了东去的行程。
    走到一个向下的台阶，长城塌得厉害，一队驴友正欲上行，把绳子抛上来，要结绳而上。我看看，觉得可下，就从一边下行。手扣住长城的缝隙，寻找着恰当的落脚点。我四肢并用，没浪费一肢。我想，若四肢少其一，这里就下不来了。又前行，长城的墙体在这里全是石头，像整修不久似的。说修呢，而谁会修？说不修呢，石与石之间，石灰有些新。石头也都各安其所。遇到一个小青年，说是去慕田峪。那就一同前行吧。遇到一段城墙，仰视有压迫之感。其下为石，其上为砖，石壁直立，约有丈余，似不可攀。我不是喜欢冒险的人，也并非轻慢生命。出行箭扣，就是要体验箭扣之险，如果过度担忧，见险就避，遇难则止，攀登长城的乐趣就会大减。今天，我还不曾离开过长城，现在也不打算离开，能从长城上走，就不从旁边绕。我走向石壁，扣住坚硬而凸出的石头，攀援而上。石头色泽白润，有些光滑，这是多少人的手在上面摸过而留下的印记。我感受到生命的巨大而深沉的存在，以及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家人的眷恋。我从这一块石头换到那一块石头，换手之间，也许死神离我很近很近，生死全系于那块扣住的小小的石头。我身体直立着，紧贴于壁上。我攀爬着，心中感到满足，喜悦和畅快，尽管只有短短的几分钟。石尽，以手抓砖，而砖平，抓不得，只好以手摁砖，借砖生力，上到有砖的地方。回头下视，不见城墙根。赶紧向上爬了三五米，又想起刚才遇到的青年。于是，向下走几步，告诉他从哪里向上爬。青年也上来了，走不远，说腿抽筋，跟不上我的节奏，我又独自前行。
    过一烽火台，有一向上的通道，爬上来，见一驴友，扎营于此，橘红色的帐篷格外醒目。我的矿泉水瓶里的水昨晚结了一些冰，一路上我就喝着有冰碴子的水，冰凉冰凉的。“昨夜冷吗？”我问。“还可以，我的睡袋好。”他说。作别驴友，上路而去。侠客、婉晴此时已经到达正北楼。前行，有一断陡墙，有巨石如豹，立于顶端，豹眼如炬，昂首向天，威武不屈。一边有一窄隙，仅容一人而过。至一山下，长城在这里断裂，不能上。有人在这里置一高高的木梯。有驴友从上面下来，趁着空隙，我纵身上梯，至梯子顶端，恰又逢驴友从上面下来，我躲到东侧一容身处暂避。抬头仰视，见上面还有好些驴友在等着下来。想到婉晴说，他们在正北楼等我，我想，得尽快上去。仔细观察，见有人从东侧上去的迹像，遂由此上爬。右手抓住岩石，试试，挺结实，向上，左手又去扶住左边的树。此时看到，左侧是几十米高的悬崖，坠下去，粉身碎骨。想爬山，再修五百年都难说。不敢多想，右手抓住岩石向上爬，离开了这险要之地。
    又是一断起伏的城墙，以为快到了，上到顶，看看前面还有一山，只得又前行。正北楼以西，坡大路长，行至此，有气无力，想休息一下，转念一想到婉晴他们，还是走吧。勉励攀登。至正北楼下，过一短木梯，进入正北楼内，时十三点二十分。历经了多少风雨岁月，多少人由此而过，正北楼依然完好如初，雄立一方。正北楼的北、西、南是悬崖峭壁，惟从长城可以上来。出正北楼，看到长城在这里折而向南，又转而向东，地势变得平缓了。正北楼西领箭扣，东牵牛角边。侠客、婉晴、龙虎三人在向东转的路上悠然而闲。他们不到一点就到了。侠客听我说了过木梯处的情况，说：“那个地方我也看了看，不好上。”我们没有再往前走，因为车不能到慕田峪接我们，遂由正北楼下撤。
    刚踏上下山的路，侠客悠忽不见。山高坡陡，小路多土，容易打滑。我已经很注意了，途中还是滑了一脚，跌坐在地。以长城之险，没让我摔倒，这下山小路，却让我失足。越走路越缓。望望山坡，落叶覆盖，了无生机。至山脚，见到松树，为之一喜。不久，至西栅子村五队，沿着水泥路往外走，二点多，到达公路上。
    常言说，不到长城非好汉。每一个走过长城的人，能在一个限定的时间段里，临危不惧，处险不慌，勇于攀登，走过不曾走过的路，他就已经完成了自我的蜕变，从心理成长为一个好汉了。

行真

倒叙的时光

不到长城非好汉 {:soso_e109:}

春风吹过

欣赏了  {:soso_e179:}{:soso_e163:}
哈哈~~~美文既严肃又幽默。

秋虫

不到长城非好汉。。。

也许你不记得

胆子确实不小{:soso_e179:}

灰太狼

壮哉，长城！
豪哉，行真！

游悠

不到长城非好汉，不登箭扣非英雄。

给我个邮箱或加我QQ把照片给发去

万重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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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小毛驴

相片太多了，影响观看速度，相同题材的，应剪辑！